入秋了。 涼風由黃綠枝葉交錯的縫隙之間悄悄在擴散,占地極大的華美宮闕也毫無例外地染上一絲蕭瑟之意。一名美貌宮女歛起眼將敞開的窗關上,意圖阻止夏秋交接之際容易帶上風寒的空氣那樣輕而易舉地流入室內。 「娘娘,起風啦,請進去吧。」宮女看來年近三十,眼裡滿是擔憂地勸說。而她服侍的婦人只是抬眼望了望她,微笑中流出拒絕與毋需多言的意味。再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淺淺地吸氣然後開口。秋菊,她喚她。 「秋菊,本宮做了個夢。」 「在夢裡呀本宮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夜,侍女們被攆走的、自願走的全離開了,整個絳寰宮獨剩妳一人痛哭著緊緊握著本宮的手陪著本宮。什麼都沒了,全都沒了,還記得那時我是這麼對妳說的呢,本宮成了不祥的女人。」 「秋菊,夢裡、在我們相擁而泣時小晉子卻走了進來說,娘娘、啟稟娘娘……」 「秋菊,他說,弄錯了呀……」 婦人微彎的唇顫抖著,彷彿訴說的不是場夢而是才發生的事,五指緊捉著衣裳將軟綢揉得皺成一團。僅有此時她已顯露出老態的臉才泛起些許精神,襯著眼裡打轉的淚光令秋菊產生當年那芳齡十八正得盛寵的儀妃重臨的錯覺。 只那仍是區區錯覺,在下一次眼闔上再睜開時秋菊已然使神志重回空蕩宮殿之中。「娘娘,」雖明白忠言殘忍她仍是開口,「那只是個夢呀。」 垂眼,頓了頓她最終將意欲吐出的下句收回。 ──而您在此獨自垂淚二十載才是真實。 壹、 秋雨落在柔軟泥土之上,細絲般的雨水似是將整個世界給蒙上一層薄薄的、曖昧的霧,恰是種風景帶上淡淡惆悵。上官雁倚在窗邊淺嘆,這已是自己在栖山落腳後的第三場雨,而他如今心思竟如那雨般同樣憂愁。 他迴過身,視線落在室內深處被床帳給遮得嚴實的一角。眨了眨眼,他猛然反手將大敞著的窗給關上,雷般的速度卻在將要碰上窗框時驀地減緩、不發出半點聲響地結束一連串動作。然後他牽起苦笑,「真是、要吹著風又給染上風寒就糟了。」 舉步向帷幕走去,生怕那即使只是一點點的細小布料摩擦聲音發出似地,上官雁輕手輕腳地將布簾掀起一角、彎身進入狹窄空間。 而裏頭的人並未被刻意放輕的動作打擾,仍安詳地睡著。 上官雁瞅著那人,又蹙起了好看的眉。對方看來仍是少年,初見時長相雖不至絕世俊美卻也算白淨漂亮,如今那張臉上已被包紮用的布料給掩上大半。他們確實是素昧平生,然而少年的境況令上官雁難以袖手旁觀。 他仍記得初次見到那名少年時是怎樣令人驚駭的景況。那是他在這名為栖山的小城裡落腳後的第一場雨,和著枯葉落下的雨絲讓秋意霎時間濃郁了起來,於是他索性撐起紙傘踏出茶館。 細雨令街上人跡少了些許,走來也愜意許多。略涼的風挾著濕意擦過頰邊,賞這般秋景的興頭正盛,上官雁也就不再思考而順著直覺在錯縱小巷裡踏起漫步。等到回過神來他才驚覺自己早已身在城郊,一整片的楓樹林將他包圍。 那是一幅太過美好的景致,上官雁便這麼看直了眼直到一抹不屬於楓葉的紅硬生生地刺進視野一角。有些驚愕地將視線投向那異常而不祥的色塊,上官雁又楞了一楞,猛地發覺自己曉得眼底那鐵鏽般的暗紅究竟由何構成。 於是他不由分說地將那名奇裝異服、早已失去意識一身髒污血漬的少年扛回旅店,簡單地替那少年止血清理身軀再喚來大夫。直到大抵算是安定了下來他才有了空閒思考,才有了時間自嘲著這短時間發生的一切都不像他上官雁會做的事吶。 大夫告訴他少年的傷勢大部分是由強力碰撞產生,還有幾處擦傷八成是在地上滾了幾圈。就身體來說傷勢是無大礙,只是碰著了頭傷了腦就不曉得哪年哪月才得以清醒。 『您是這位公子的兄弟吧,請將他送回府邸,早些清醒的機率會大些的。』 又是無聲長嘆,上官雁在床邊坐下定定地凝視著陌生少年。別說是兄弟姐妹了,他就連這名少年的姓名來歷都無一知曉,又該如何將人送回府邸? 自己可是一時大意撿了個大麻煩回來呢,上官雁暗自苦笑。那時只得向店小二要了間雙人房將少年給安置了,再做打算。然而這小城已下了今秋的第三場雨,至今上官雁對於如何妥善安排那名少年卻仍是束手無策。 他並不打算聯絡自己安居在首都的父母,除非迫不得已。上官雁十分清楚自家無論權力人力是都不該隨意動用,而他也無意動用。 上官為當今皇族姓氏。而上官雁出身更是貴重,父親恭平王與當今聖上同父同母是真真切切的兄弟。上官雁是恭平王么子,一向嚴苛的王爺因此對他格外寵溺。當仍是少年的他表明無心參政亦或經商時雖父親雖有些無奈但也那樣由他隨興地去了。 此後上官雁帶上盤纏隱藏姓名身分,四處尋訪名勝古蹟。 再而後他來到這山間小城,見城外那滿山遍野的林子與格外古樸的民情而不由自主地落下腳來,卻不想自己竟在此因那少年而難以離去,這麼一住便是將近半月。 十日,上官雁暗暗思索,十日後若少年仍未甦醒他便聯絡友人助他將這昏迷少年送回王爺府,再行打算。 況且少年姓名身世都仍是謎團,駐留在栖山好長一段時日竟都無人來尋。有極大的可能那少年究竟身分為何真得等到他自昏迷中甦醒才能得知,思及此上官雁又是一陣煩憂。身世成謎之人對王族來說最是危險哪。 或許這般細心照料在少年醒來後會因身世轉為殘酷刑求也說不定。 上官雁對此也是於心不忍的,他歛眸、不再多想。 |
Last Update 20130217 伊川